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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泥鸿爪 拾柒

任家远离去后,韩越怔愣着坐在长塌边许久,久到楚慈隔着碧色的纱帐望过去,误以为韩越已经化作一尊屹立千年的石雕。

他轻声唤着:“王爷——”

韩越似乎从梦境中惊醒一般,全身轻微地颤抖一下,遂起身行至床边,挑开纱帐。

入夏后多蚊虫,王府的床帐皆用艾草熏过,混合药石之气,淡淡的苦涩。

韩越在床边脚踏上坐下,将手探入被中握住楚慈冰凉的手,道:“饿了吗?”

楚慈摇摇头,伸过另一只手,拇指轻轻擦过韩越唇角的伤:“王爷,这伤是怎么来的?”

指间轻柔的触感,仿佛是死寂的寒潭等来第一枚落花,枯萎的夕颜迎来第一缕晨光,干涸的土地盼来第一滴雨水……

韩越下意识捉住楚慈的手,死死攥住,双眼直勾勾盯住楚慈黑润的眸子,似是患得患失一般来回逡巡几次。

片刻后,他又自觉太过生猛刻意,轻咳一声,放开楚慈的手,方道:“母后脾气急躁些,便……”

“王爷将我带走,皇上可曾降罪与王爷?”

韩越摇摇头:“不曾,我前去请罪,父皇不见,却也未曾责罚。”

楚慈亦摇头:“王爷,皇上是你父亲,太子是你兄长,你为了我忤逆父兄,有违人伦。”

韩越轻嗤道:“人伦只是腐儒写进书中的字眼罢了,我从不在意这些。”他将楚慈的手抵在唇上,嗫嚅道:“我只要你好好的。”

楚慈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颤抖着,他撇过头,移开目光,望着花梨木大床顶上悬着的仙鹤祥云纹帐幔,淡声道:“任太医说了,我患得是不治之症,家父便是因这病去的。我还记得,他过身前几日水米不进,常常呕血,痉挛……这病痛苦得很,我只愿自己走得舒适些,别临上路了还——”

仿佛被利爪攫住了呼吸,楚慈的话仿佛一把又一把生着倒刺的刀在韩越心口绞动,痛入四肢百骸。他嘶哑道:“本王不许你说这样的话!本王说过会护你周全,便不会让你死!”

话音未落,门外传来小厮急匆匆扣门的声音。

韩越还未缓过神来,厉声道:“何事?”

小厮道:“王爷,皇上跟前儿的人来了,请您出来接旨!”

韩越与楚慈皆是一惊:“接旨?”

韩越站起身,略整了整外衫,又把楚慈扶起,取过一件银灰色对襟长衫给他披上,方道:“进来吧。”

踏入内室的是皇帝身边积年的内监,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锦缎,昂首道:“睿王接旨——”

韩越扶着楚慈一同跪下。

“太子早逝,皇嗣凋零,国祚动摇,危及江山。

朕唯睿王一子,二皇子韩越,日表英奇,天资粹美,深肖朕躬,可承宗祧。谨告天地,宗庙,社稷,立尔为皇太子,正位东宫。

钦此——”

太监尖细的声音滑入韩越耳中,如同兜头泼下的一桶凉水,令人寒冷,又令人清醒。

内监合起圣旨,递至韩越眼前,道:“太子爷,接旨吧。”

韩越兀然抬眸,明黄色的丝帛上刺绣七色祥云与金龙,直直刺入眼眸,割得生疼。

楚慈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:“太子爷,可是欢喜坏了,接旨啊。”

韩越缓缓拱手接过,沉声道:“儿臣……接旨。”

内监将圣旨郑重交至韩越手中,又道:“前日刑部尚书高大人被杀后,先太子草菅人命一事已在京城中传开。今日,刑部侍郎江停与户部侍郎蒋衾,一同向陛下揭发,先太子查封秦楼楚馆之时,阳奉阴违,包庇奸商牙婆,贩卖良家女子,枉顾人命。又兼酒后误杀百姓,逼迫刑部伪造证据,洗清罪名,罪无可赦。”

楚慈猛然抬手,苍白的面色泛起一抹暴怒而又亢奋的潮红,血丝攀上干涩的眼眶,瞳孔颤抖着抬首望向那内监。

内监道: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念及先太子已死,陛下不与追究,只传一道口谕给太子爷。”

闻言,韩越从震惊中稍稍缓和,垂首到:“儿臣在。”

“太子平定滇南,身受重伤,需静养。可不再追查杀害先太子之人,对外宣称其已畏罪自裁便罢。”

韩越全身僵直得难以动弹,每一处皮肉皆紧绷着,身体已然失去了直觉,唯有内监的那几句话在脑海中不断回响,将思绪搅得混沌不堪。

再次开口的时候,他的声音抖若筛糠,几乎说不出一句利索的回答:“儿…儿臣……接旨。”


接连两道圣旨,如同两个惊雷令韩越措手不及。大约是因着情绪大起大落,韩越心口的伤隐隐痛起来。

他命小厮和内监出去,先将楚慈扶回床上,遂撑住床栏缓缓坐下,捂住伤处,神色痛楚地皱起眉。

楚慈试探一般将手压于韩越手背之上,道:“方才那内监所说……身受重伤……是怎么一回事?我怎得不知?”

韩越稍稍缓和神色,勉强笑道:“无妨,不过是中了一箭,箭镞涂了毒,并无大碍。”

楚慈皱眉:“并无大碍?那内监如何说王爷身受重伤?”

“当真无妨,我健壮的很,小伤而已。”

楚慈无奈,便不再坚持去查看韩越伤势,只道:“王爷保重身体才是。”

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,哂道:“错了,叫惯了王爷,如今是太子爷才是。”

韩越摩挲着手中圣旨,郁然道:“我朝亲王可娶男妻,太子却不可。”

楚慈青白的唇勾起新月一样的孤独,眼中微凉的笑意如同寒潭之上的轻漪:“太子爷,我命不久矣,你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”

韩越愣住,须臾后亦扯出凄怆笑意,干涩地笑了几声便戛然而止,片刻后望着楚慈,目光迷惘,嗓音哑声地问道:“没了你,前路太清冷,又有什么趣儿。”


楚慈本就身染沉珂,在乱葬岗淋了雨后又大悲大痛,已然虚耗透了。此刻不过是与韩越说了几句话,便觉得周身疲软,眼前发昏。韩越端了药喂他喝下,待他睡了,替楚慈仔细掖好被角,放下帐幔,方走出卧房。

下人们早已候在房外,见韩越出来,忙哗啦啦跪下贺喜道:“参见太子!”

韩越立在廊下,见一众素服的下人婢子跪了满院,乌压压一片。

他并不言语,只径直穿过一个一个俯身磕头的下人,仿佛他们不过是脚边不碍事的石头。

下人们亦不敢动弹,一时间院中一片死寂。终是韩越近身的小厮,见韩越走远了,忙爬起来追上去,躬身跟在韩越身后,陪笑道:“太子爷要出门吗?”

“本王要入宫,你去备马。”

“是。”小厮作揖道:“还有一件喜事未禀告。”

韩越挑眉:“喜事?说。”

小厮喜盈盈道:“方才先太子府派人来禀,先太子小妾早产生下一子。阿弥陀佛,老天开眼,先太子后嗣有望!”

韩越骤然停下脚步,身后德小厮险些撞上去,唬得退后几步,怯怯道:“太子爷,您……”

韩越不耐道:“别这么唤我。”他顿一顿,又问:“先太子小妾,可是唤作玲儿?”

“是。”

韩越沉吟片刻,又道:“国师现下可醒着吗?”

“回主子,您出征不久国师便陷入休眠,已然睡了两月。”

那小厮躬着身小心翼翼窥探韩越神色,只见他锋利的眉眼氤氲凝重而阴翳的迷雾,眉间蹙成深深沟壑,目光落在六棱石子路的某个角落,时不时转动一下,却散漫着未落在实处。

良久,他方缓缓合上眼,眉心仍紧皱着,似是苦恼非常,又似痛下决心。

小厮低声道:“太——主子?”

韩越再度睁开眼时目光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镇定,道:“去备马,入宫。”

小厮响亮地应了一声,转身欲去,又被叫住。

“等等。”

“主子还有什么吩咐?”

“楚慈在府中养病,成日里闷闷不乐得也不行。你带人派人去楚慈家中,把他那一架子书籍和玩意儿一并仔细挪过来,给他解解闷。”

“是,小的即刻去办。”


楚慈昏睡了约摸一个时辰,又被腹中针扎一般的绞痛激醒。他脖颈间满是因疼痛而沁出的冷汗,长发缠绕黏腻其间,实是难耐。

他睁开眼,想是天色已晚,卧房中一片昏暗,床边小几上搁着一个孔雀纹珐琅香炉,镂成祥云纹的孔洞中升起袅袅青烟,混着浓重的汤药气味,熏得楚慈头疼。

他勉强坐起身,挑开纱帐,想要去熄了香炉。

谁知此刻,禁闭的房门被撞开,一人不顾下人的阻拦踏进房中,火急火燎一阵风似的。

楚慈习惯了内室的昏暗,忽而见了光,眼前一片花白。他半合着眸,只见那人一身象牙白,如同一道剑光刺入视线,转瞬间便已冲到自己眼前。

身后的小厮追得气喘吁吁,一叠声道:“任太医,任太医——”

任家远一把扯开虚掩的帐幔,嘶声道:“楚公子!大事不好了!快随我入宫!只有你能阻止了!”

楚慈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,茫然道:“什么?”

任家远的声音因惊恐而发颤,又因急切而口齿不清,令楚慈听着十分费力:“王爷——不,韩越他方才入宫,先是拒绝被册立为太子,请立先太子小妾之子为皇太孙,又闯入北宸宫,强行唤醒了国师!先帝下旨皇子非诏不可入北宸宫,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!”

龙纪威的脸容在楚慈脑海中闪过,他蹙眉道:“国师?”

“是!仿佛是他在平定滇南时听什么人说,苗蛊可治愈不治之症,当年先帝就是为着这个缘故将国师带回京城!”

任家远身后是与晦暗室内截然不同的浅金暮色,为奢丽繁复的王府卧房镀上一层失真而虚幻的光晕。

楚慈脑中初初清明的意识复又被狂风席卷,只余一片无力的苍白。他兀自攥紧了身下耦合色缂丝锦被,掌心滑腻满是冷汗,竟几度脱手。

楚慈掀了被子坐起身,一时间头晕目眩,俯身捂唇咳嗽起来。待移开手,掌心却又落了三两点鲜血。

他趁旁人不注意随手抹了,取过扯过一旁搁着的外衫披上,边系腰间宽带边道:“劳烦任太医带我入宫。”

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楚慈袍角,哭道:“公子不能去,皇后娘娘狠毒了您,您入宫可谓羊入虎口啊!”

楚慈充耳不闻,略穿戴齐整后便踏出卧房,沿着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往王府正门走去。

还未至门口,只见王府镶十八颗鎏金铜钉的正门已然打开,牵马小厮也已移了凳子候在门口。

楚慈侧目与任家远对视,蹙眉道:“王爷回来了?”

任家远也是满面惊疑:“我不知啊,我本在皇后跟前儿请脉,一听说王爷的事即刻出宫来寻你。”

只听得马蹄达达之声络绎不绝,更兼车轮吱呀,显然并非只有韩越一人。

韩越翻身下马,见楚慈与任家远在门内,即刻沉下面色,向任家远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“你——你无事?”

韩越冷然:“本王能有什么事?”

他见楚慈衣衫单薄立在风口处,又向小厮道:“楚公子身子不好,你们怎得纵他出来了?”

小厮跪下扣头不已:“小的有罪,任太医告诉公子您闯入北宸宫,公子坚持要入宫,小的拦不住啊!”

韩越闻言,上前替楚慈紧了紧外衫,温声道:“不必入宫,我已然回来了。”

忽而风起,将楚慈鬓边未梳起的青丝抚到他苍白的面颊上,如同冬日里冰灯上的裂纹。他眼底有微不可查的血丝,顺着下眼睑逐渐攀至眼尾,却是他面上唯一的色彩。

他低声道:“我听闻私闯北宸宫是杀头的罪名,王爷若是为了我,当真不值得。”

暮霭沉沉,韩越深邃的眉眼间满是沉郁而又温暖的光晕:“这里风大,咱们进屋说话。”

这时,韩越身后马车的锦帘被一只过分细瘦却并不白皙的手拨开。龙纪威探身出来,许是沉睡中猛然被韩越唤醒,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卷曲披散在身后,随着晚风吹拂,向他纤长挺拔的腰身缠绕上去,宛若缠绕江流的水藻。

楚慈道:“国师……”

龙纪威笑道:“就说是我自愿来得,谁也怪不到睿王头上,楚公子放心。”

韩越执着楚慈的手往卧房走,扬声道:“国师刚醒,先梳洗歇息片刻吧。”


韩越取出火折子,将卧房的烛火一根根点亮。红烛在玉色冰綃纱罩后灼灼燃烧,綃薄如蝉翼,映得内室亮如白昼。楚慈在长塌上坐下,默然望着韩越在琉璃屏风后更衣,换下一身松石绿金织凌云纹亲王朝服,只着素色纱衣,转出屏风向楚慈走来。

韩越道:“一会儿叫龙纪威来给你瞧瞧。我在宫中遇上靳炎,想起我与他在平定滇南之时遇到一位苗地老者,他告诉我苗蛊可治百病,先帝便是为此原故才将龙纪威带回京城。”

楚慈置若罔闻,兀自问道:“你为何拒绝被册为太子?”

韩越一愣,随即在他身边坐下,道:“我早与你说过,我无意于皇位。我只是一介莽夫,带兵打仗不在话下,治理朝政却——”

他将楚慈的手团在手心,常年习武的手生满了粗砺的茧,一用力便在楚慈手背留下红痕。韩越小心翼翼将楚慈的手握住,清风抚雪似地暖着。

“今日,皇兄的小妾生下一子,我去看了,虽是早产儿,却生得冰雪可爱,额头饱满,是有福气的模样。我向父皇请求,立那孩子为皇太孙。”

“皇后和太子妃没有反对?”

韩越摇头:“母后起先是反对,可母后母族高家与太子妃母族齐家乃世代姻亲,休戚与共。高齐两家此辈皆无效力朝廷的可用之才,因此,唯有太子继承皇位,才可保两家将来不家道中落。”

楚慈思索道:“但太子死了,太子妃又无所出,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太子庶子身上。”

“是了,且那小妾孤儿出生,不会威胁高齐两家。”

楚慈点点头,烛火明灭,他低垂的睫羽如同秋日里落下的蝶翅,纤细而沉静。他抬手掩住几声咳嗽,语气似叹惋又似无奈:“王爷啊,你实在不必为我做这些——”

话音未落,龙纪威推门而入,他已然将满头茂密蜷曲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,换了一身苗绣的藏蓝色衣衫,略短些的上衣,行动间稍稍露出一把劲瘦的侧腰。

“刑部侍郎揭发太子一事,大约还需要我去做个证。我先替楚公子看看吧。”

韩越有着不舍地松开楚慈的手,把楚慈身边儿的位置让给龙纪威,兀自立在一旁。

下人们见韩越站着,皆躬身偎在角落,而龙纪威却径直行至楚慈身旁坐下,边搭上楚慈手腕边道:“把任太医所写脉案和方子拿来我瞧瞧。”

下人取了厚厚一沓纸张与龙纪威,他一手翻看着,一手仍搭着脉。片刻后,一条“小蛇”从他滚边刺绣太阳纹的袖口探出头,如同菟丝子一般缠绕于龙纪威手腕。

下人皆大惊失色,唯有韩越睁大了双眼——这想必就是龙纪威所养的“龙”,是治愈楚慈的希望。

韩越将众人遣退,方问道:“如何?”

龙纪威站起身:“王爷,借一步说话。”

楚慈轻笑道:“为何你们都喜欢避着我呢?我的身子,我自己还听不得了?”

龙纪威并不理会楚慈,与韩越行至屏风后,方低声道:“我看了任太医所开的方子,一半是治这伏梁之症,另一半却多是凝神安眠的药物。”

“何意?”

龙纪威叹道:“说明楚公子这些年费尽心机,殚精竭虑,以至于心力交瘁,日夜难眠……俗话说,医的了病,医不了心。王爷,楚公子他没有求生的念想,对往后的日子也并无期望。我即便治好了他的身体,也无法保证他能与你白头到老。”

“你只说,你有几分把握?”

龙纪威沉吟道:“五成吧,楚公子的身体已然虚耗得只剩一副躯壳,难以承受老龙的力量,若是一下熬不住,可能会当场暴毙。”


龙纪威声称准备些医治楚慈时要用的药材,还要往刑部去,叮嘱了韩越几句便走了。

韩越沐浴更衣后回到房中,见楚慈已然睡下了。他因着腹中疼痛,一连几日都未睡好,此刻服了龙纪威配的安神汤药沉沉睡去。

天儿热了,可楚慈体弱,屋里不能供冰,韩越见他脖颈额头沁出许多汗水,怕他着凉,悄悄儿地命下人端了热水进来,替楚慈擦去。

楚慈原是温柔和煦之人,连遭变故后变得清冷沉默,令人难以接近。然而,睡梦中的他舒展开总是轻蹙的眉与紧抿的唇,面容和缓静好,恰似当年韩越于狼藉的酒楼偶遇楚慈,他一身天青色长衣,好似盛夏时节,竹林中摇曳的疏影。


翌日晨起,韩越早早入宫向帝后请安。回府后又去后厨叮嘱将楚慈要吃的雪梨燕窝熬得糯烂。路过书房,却见几个小厮正抬着几个箱茏。

小厮们看见韩越,忙行礼道:“王爷。”

“起来吧,这是在做什么?”

“您昨日吩咐我去楚公子家中将公子的书和什物搬来王府,这不,小的已经办妥了,正要放入书房。”

韩越点点头,随手翻开一个箱子,见书籍都用布包裹着,摆放整齐。

“办的不错——这是何物?”韩越从角落拿出一松竹梅浮雕木盒问道。

小厮道:“这是在楚公子书架上发现的,小的以为是公子常用的物件儿,便一同带来了。”

韩越将木盒拿在手中端详片刻,木质虽不是顶好,却光滑细腻,想必是主人常常使用的。

韩越将木盒打开,几封信静静置于盒中。

“寄 楚慈”

是韩越写给楚慈的家书,一笔一划皆是韩越亲手写就,问楚慈身体情况,问楚慈饮食起居,问楚慈心安乐否。

韩越将书信从盒子中取出,信封已被整齐裁开,显然是楚慈阅读后又细心放回。

此时,韩越目光触及盒底放着的一张褶皱不堪的正红洒金笺。

那原是一段韩越打算永久埋藏的记忆,此刻如同潮汐一层层翻涌上他心头。他颤抖着手拿起那纸笺,指间抚过绘成鸳鸯交颈,凤凰于飞模样的金线,以及那一抹早已被水晕得难以分辨的墨迹。

但那是韩越郑重写下的词句,他铭记于心——

谨以白头之约,书向鸿笺,

好将红叶之盟,载明鸳谱。

      韩越 楚慈

韩越扬起头,强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热流。隔着眼中泪水,明亮天光晕开彩彻区明的五色斑斓,初夏的风裹挟草木清香,亦带来数间悦耳的蝉鸣。

韩越捏着手中的合婚庚帖,一路小跑走向卧房,看到楚慈正披着件水波纹的月白纱袍,斜斜倚在榻上,执着一本书细看。他仿佛才起,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,熹光流淌,衬得那青丝如绸缎一般光泽盈盈。

楚慈见他进来,微笑道:“王爷回来了。”

韩越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,心中没由来的浮起某种怯意。他将合婚庚帖藏入袖中,在楚慈身边的脚踏上坐下。

他沉默良久,突然道:“你还记得吗,楚慈?那日你的生辰,我本欲带你去城外的庄子,结果半路遇刺,便没去成。”

楚慈点点头。

“我将你父母的排位请到了城外一建于风水宝地的寺中,想与你一同上柱香,算是拜了高堂与天地。”

他直起身子,目光在屋中逡巡片刻,取过桌上切瓜果的瓷刀。韩越抬手拆散了发冠,乌黑长发倾泻而下,他挑出一绺用刀割下,举到楚慈眼前。

“楚慈,你可愿与我结发?若有一日你我都不在了,你可愿与我同穴合葬?”

楚慈凝视着他,良久良久,仿佛穿过了茫茫岁月。他的眼眸沉静如明月皎皎,微垂睫羽盛着窗外明媚的晨光。

半晌后他突然勾唇一笑,随手从自己长发中拨出一绺割下,随意又郑重,仿佛是在修剪某株恣意生长的矮子松;又像是除夕夜里,在落满积雪的梅花枝头,挂上一个祈福的荷包。

“死后谁不是一抔黄土,你我谁先入土尚未可知,我怕是要先一步弃王爷而去……”

他把两绺发丝绕在一起,打成一个完满的如意结。

大约是发生的太过顺利而突然,韩越仿佛是还未意识到这一切并非梦境,怔愣地望着楚慈手中发结。

楚慈道:“怎么,王爷后悔了吗?”

“不……”韩越摇头,从袖中取出合婚庚帖置于案上,在楚慈震惊的目光中道:“我今日入宫向父皇禀明,我愿放弃皇位,替皇兄将他的孩子教养成可以继承宗祧的有用之才。将来父皇龙驭宾天,我愿放弃亲王身份,寻一山清水秀之地,与你做一对凡俗夫妻,闲云野鹤,共度余生。”

楚慈的眸子宛若清潭,表面上虽平静,却有青萍随风荡漾。

他微笑起来,正要开口,却有一小厮扣响房门,恭敬道:“王爷,楚公子,国师已然到了,预备着给楚公子医治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楚慈略摇摇头,站起身,韩越也攥着他的手,跟着站起来。

楚慈的手凉得像案上一把象牙扇骨,他缓缓抬手,抚上韩越唇角已然结痂的伤口,漫声道:“幼时,家父曾教导我,君子不打诳语。”

他抬眸,深深看进韩越漆黑深邃的眼眸,又道:“那日我说从未倾心于王爷,是我骗了你。若我今日能渡过此劫,便告诉王爷实话。”

说罢,楚慈扬起头,将一个吻轻轻落在韩越唇角。



话说,这睿王当真个奇人。

十八岁参军,年不及而立便打下一番事业,开府封王,好不风光。

谁知玄正十三年,太子被杀,刺客自裁。皇帝欲立睿王为太子,睿王竟长跪御书房,拒绝被册立为太子。皇帝无奈,册先太子之子为皇太孙。

人人皆道,这睿王是个情种,为了一个男子放弃皇位。

世人好奇这男子是哪路神仙,谁知玄正十四年,睿王大婚,三书六礼,风风光光迎娶了一个无家世无来头的李姓男子为睿王妃。

睿王与睿王妃一同抚养皇太孙,待如亲子。

直至玄正二十八年,皇帝驾崩。睿王扶持年仅十五岁的皇太孙登基,以摄政王身份辅政。

乾元三年,皇帝掌权,摄政王脱下朝服,远离庙堂,与爱妻隐退山林,闲云野鹤,逍遥人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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